第175章 借酒浇愁

        太白楼,雅间。

        几个空酒坛歪歪扭扭散落在桌子周围,满脸通红的江彬打了个酒嗝,端起酒碗,“来,小郎,再喝一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此时的丁寿也有了几分醺然醉意,陪着饮了一杯,劝道:“三哥,酒醉伤身,适可而止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伤身?”江彬哈哈一阵怪笑,一把扯开自己衣服,结实的胸膛上伤痕密布。

        江彬指着右胸一处刀伤,道:“这处刀伤和后背三处是弘治十年鞑子火筛犯边所留,当时哥哥我初履军伍,就留下了这些念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将袍子解开,江彬拍着左肋一处可怖伤口道:“弘治十七年,朵颜犯边,老子在镇威堡与敌血战,斩首三级,虽说后来在床上躺了两个月,倒也搏回个把总前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朵颜犯边时丁寿还在阴山峭壁上茹毛饮血,不知江彬曾历如此凶险,感慨道:“三哥吉人天相,大难不死必有后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江彬又干了一碗酒,抹抹嘴道:“咱当兵吃粮,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,吉人天相什么的从不敢想,多活一天便是赚上一日,平日里在街面上也没少祸害乡里,什么时候一命归西权当是给父老赔罪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哥哥言重了。”丁寿开解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郎,看这处箭伤,乃是去岁独石口所留。”江彬也不多言,又指着肩头的一处新伤道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处伤口与江彬身上其他伤疤比起,不过小巫见大巫,丁寿不知江彬何故单独来说,还是举杯说笑道:“三哥步步高升,神明护体,这伤口越来越少,当浮一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谁知江彬未曾举杯,却是放声大笑,“高升?小伤?哈哈——”,笑得眼中带泪,还是不停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三哥,可是小弟说错话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没有,”江彬摆手,忽然笑声一收,擡首道:“我家中那夫人有孕六月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恭喜三哥,贺喜三哥……呃?”丁寿刚拱手说了几句,突然觉察不对,江彬在京城滞留半年,如今回宣府也没有几个月,他家老婆怎会怀胎六月,再瞧江彬脸色惨然,已是明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拍桌而起,丁寿恼道:“是哪个王八蛋,兄弟我剁了这对狗男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江彬惨笑:“那人惹不起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耐不住丁寿一再追问,江彬嘿然道:“小郎,你道车抚台缘何把自家甥女嫁给我这粗坯,美女爱英雄?呸!当初也是猪油蒙了心,真当人家看上自己了,不过是被当成个活王八,遮羞布而已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听得此言,丁寿不敢相信道:“宣府巡抚车霆?这可是悖逆人伦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姨夫睡外甥女,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咱这厮杀汉哪比得了,哈哈哈……”江彬在笑,却有泪水从眼角流出,拍了拍自己帽子,“一顶绿帽子,换个五品守备,比价相当,这买卖不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丁寿将京城之事联想一番,迟疑道:“三哥滞留京城,兵部迟迟不予考功,说是受人之托,莫不就是这位车震卿所为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还能是谁?”江彬伏在桌子上,歪着脑袋嘟囔道:“自打成亲之日,我就被派戍到独石口,月余也不得回一次家,去岁血战方歇,又被派到京城叙功,这是方便他们行事啊,鞑子这一箭怎不射得准些,也免得老子在人前碍眼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江彬声音越说越低,渐不可闻。

        丁寿推了推江彬肩膀,“三哥,兄弟送你归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家?哪儿还有家啊?老婆有上司睡着,仆役丫鬟都是陪嫁来的,谁他娘瞧得起我,嘻嘻,报应啊!玉奴,我对不起你啊,呜呜……”江彬又哭又笑,最终趴在桌上沉沉睡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丁寿沉着脸,仰头将一坛酒喝个干净,甩手出了酒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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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日已偏西,长街清冷。

        丁寿跌跌撞撞走在大街上,只觉胸中烦躁异常,江彬这些军汉算不上什么好人,街面上恃强凌弱、强索硬要的事情也没有少干,可这些人对着鞑子来犯,却敢持刀对峙,浴血沙场,朝中腐儒安坐华堂,美其名曰运筹帷幄,干的脏事却让人作呕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脚步不停,漫无目的,街面本就不多的行人惊惧地看着他横冲直撞,纷纷躲避,丁寿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,这座从小长大的城池,如今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陌生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被地上何物绊了一下,丁寿一个踉跄,却没有如他所愿痛快摔倒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人,可找到你了,几位夫人见您久出不归,遣属下等来寻你。”扶住他肩膀的是钱宁,身后还跟着几名穿着便装的锦衣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,我不回去,我要……喝酒。”甩手将钱宁推开,丁寿指着前方一处挂着酒幌的店铺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店伙计正在给店铺上板,见又来了几个客人,连忙迎上去:“对不住了几位爷,小店打烊,请去别家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丁寿不理,举步入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这人好不晓事,说了本店打烊,不再卖酒……”伙计上去要拦,却被随后的钱宁等人给推到了一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爷到你们店里是看得起你,别不识擡举。”钱宁冷冷道。

        看出这几人不好惹,伙计只得忍气吞声将几人让了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随意选了一张桌子坐下,丁寿喝道:“把你们店里的”刘伶醉“都给搬上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将手巾往肩头一搭,伙计没好气道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?在宣府开酒楼竟然不卖”刘伶醉“?”丁寿好生纳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宣府确实只有小店不卖此酒,客官非要饮,可去别家。”伙计回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必麻烦了,把你店里能喝的酒都拿来吧。”丁寿浑身说不出的烦闷燥热,实在懒得再动。

        伙计还想再劝几句,一名锦衣卫擡腿就给了他一脚,“没听到爷吩咐?快去打酒,再多嘴爷们拆了你这鸟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见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,伙计自认倒霉,心中问候着这帮鸟人的十八辈祖宗,磨蹭到柜台后打酒,暗自琢磨是不是趁人不备往里面吐上几口口水,好出一口怨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牛,不是让你关店么,怎么又放进客人来了?”清脆的声音响起,一个高挑秀丽的少女由后面走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哪个不想关店,偏遇上这几个不讲理的凶神。”伙计委屈抱怨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少女向大堂看去,看清店内人相貌后,心神一颤,低声斥道:“不许胡说,快给客人把酒送去。”